童嵩珍決定做性健康管理師時,老師告訴她,吃這碗飯,你一定會餓死她不信。
在臺灣榮民總醫院神經外科及骨科擔任護理師工作的時候,一位病人腿上打著石膏,女友探病,圍簾圍成二人世界。童嵩珍進去護理,撞見他們正在親熱,驚愕之餘一邊道歉一邊退出,她覺得太不可思議:都這樣了還不忘這事,那表示性這件事太重要了吧。冷靜下來她想明白了:性是一個人最基本的需求,即使病了、老了、殘了,還是需要它。
 
剛踏入這行時,朋友勸她:你別,冠上這個名,就等於另類的性工作者了。對於這個只存在於海外的陌生職業,朋友們不自覺地把它跟性工作者畫上了等號。童嵩珍納悶兒:這是一件幫助人的事情啊。她反倒更堅定了:“我最重要的角色就是替性健康管理師正名。“
她,堅持不用刀不用藥對案例進行性課程管理。
 
情趣用品店與性態度
 
童嵩珍第一次遇見“性”是在書櫃裡,她不小心進入了哥哥姐姐的房間,打開抽屜,小開本的冊子靜靜躺在裡面,翻開一看,是黃書。
 
看後她好奇地撫摸自己的身體器官,“那時的狀態啊,興奮。”
 
在醫院擔任護理師的日子裡,童嵩珍也遇到不少跟性沾邊的事兒,她越來越想從根本上解決生活中的困惑。
 
恰巧得知臺灣樹德大學開辦了人類性學研究所,她報了名。專業學習中,她開始思考感情和性行為的關係:“感情上的障礙為什麼會引發性生活的問題,為什麼會這樣?
 
我會關心這些問題。你可以說這是上天給我的使命。”
 
研究所課程包括性諮商、性教育和性治療等,讓童嵩珍對性有了全面的認知。老師從國外留學歸來,向她介紹了“性治療師”,與性相關,解決人們性方面的障礙,這符合她對職業的期待與嚮往。
2006年,童嵩珍從性學研究所畢業,成立了個人工作室Ritaland性福園,專職性心理問題釋疑。這期間,童嵩珍做得最多的是性教育傳播、性觀念介紹和性常識普及。
 
工作室開了不到半年,童嵩珍發現很多個案的問題她沒法解決。
當患者涉及到性行為障礙時,單純的性教育已經無法克服,她想到了去國外溯源,“我很疑惑:為什麼外國人可以都不靠醫學、靠訓練來解決?
我相信這類問題一定有一條性學特有的道路,不然它就不叫性學,這裡面不涉及藥物和手術。
 
我想從這部分下手,發現性教育後面還隱藏了性諮商的部分,再深些可能又涵蓋了性功能的問題。”
 
在美國的課程中,她明白了國外為什麼能用自然的態度去接受性,重要的不是用什麼方法,而是在性行為中伴侶雙方的感覺。
 
每到一個地方,童嵩珍第一個去的便是情趣用品店,她認為情趣用品店能夠反映當地對性的態度。在美國,她去了維多利亞的秘密的總店,偌大的商店裡有情趣內衣、有與性相關的書籍,分門別類,種類齊全。“你不會覺得到了一個猥褻的地方,而像進入了性的殿堂。
 
”德國的店也是高大的建築,男女分區,用具分區,連模擬模型的臉都可以自己挑。“現在的臺灣好像也還沒有這樣的機構,商店裡可以陳列這些東西,但是還是很多人不敢進去,不像外國人,他們覺得這是生活的一部分。”
 
當時臺灣的情趣用品店通常開在狹小陰暗的角落,幽深的巷子裡亮著昏黃的燈,從虛掩的門上透出晦暗的光。人們進去買安全套,會因害怕被認出來而戴口罩。童嵩珍在武漢看到,每間情趣用品店旁邊都會有一家喪葬用品店。
 
“學習之後,我對性的問題,好像一眼就可以看出發生什麼事。症狀只是表像,背後隱藏的心理問題,我能夠分析出來。”童嵩珍總結到外國進修的收穫。團隊唯一的男治療師陳建臨將其歸為“性敏銳”的養成:“性敏銳可以洞察個案的內心,為什麼會出現外在表徵,可能對方的過往,或是和他的伴侶有牽連,要瞭解才有辦法去解決問題。性敏銳可以讓我們在20分鐘的會談中形成大概判斷,他可能會有一個什麼樣的問題。”
 
目前在台灣、中國並沒有針對性治療師的執業資質鑒定,童嵩珍在國外獲得了美國ACS性學家執照和德國談崔性能開發工作坊執業資格認證。從德國回來以後,童嵩珍找到新北市某家醫院院長聯合開辦“性福門診”,她說,“和醫院合作,起碼讓人覺得這個職業是正當的”,自此掛好招牌當起了第一位性健康管理師。
 

性福門診

 
性福門診興辦之初隻靠童嵩珍一個人打理,前半年一個上門的人都沒有。她將性的醫學結合性心理寫了三四十篇文章,放在網上推廣。一名IT男順著文章的地址找上醫院,成了她第一名“個案“——比起“患者”或“病人”,童嵩珍更喜歡用這個詞,性障礙在她眼中並不是病。
 
當時的性福門診並沒有任何裝潢,童嵩珍按照醫院安排蜷縮在小小的科室裡。對方看見略顯寒酸的治療室,面露疑惑:你真的能治好我?童嵩珍很想留住他,說:“要不你給我個機會,價格也不會很高,我希望有機會幫你治療。”對方答應了。
治療首先是瞭解治療者情況,對方的障礙是嚴重早洩,他從不敢穿淺色褲子,因為只要和女生講話,褲子就會濕掉。35歲了,沒交到一個正式女朋友。唯一一次性經驗是去找小姐,和朋友一起各找一個,小姐剛摸到自己大腿就完事了。出門的時候,小姐還給隔壁的同伴比了個手勢,“看,我解決一個。”他覺得無比丟臉,從此對性失去了信心。
 
童嵩珍對這個個案採用減敏治療,在心理上從遠端、非性的地方接觸,進入性的一個角落,再進入性的氛圍。等治療者精神集中在性方面時,建議個案先用手接觸皮膚與器官,再用器具接觸,慢慢降低敏感度。3個多月後,治療者情況好轉了,現在已經結婚生子。
 
這次治療基本能代表童嵩珍治療的流程:不用藥,也不開刀。男性“個案”一個療程總共6次課,女性則為3次課。每次課間隔兩周,需要一個半小時。“個案”們在課程一開始向治療師吐露性事的困惑與糾結,再躺在治療床上接受行為治療,解決人生中難以言說又至關重要的煩擾。
 
童嵩珍治療室內有男女性器具和測試用具,用於“個案”的物理治療。對於女性個案最常見的陰道痙攣(俗稱“性交恐懼”),性治療師會對個案進行安撫與幫助,嘗試型號從小到大的男性器具,讓個案逐漸適應。對於男性個案常見的陽痿、早洩等情況,則有硬度測試儀幫助判斷障礙程度,同時,性治療師會借助男性器具教患者如何進行自我按摩,並給他們佈置“家庭作業”,配合課時的治療。
 
目前童嵩珍團隊在大陸有兩處治療點:珠海和杭州。在治療前,醫院會與“個案”簽署合同書,讓個案和治療師雙方在治療前達成相互理解,注明個案不可觸碰性治療師的身體。
 
由於費用較高,來問診的大多是白領階層或是企業老闆,消費能力較強。團隊成員解釋說:“性的問題只會讓人沒自信,而不會危及生命。當你連肚子都沒法吃飽的時候,還講什麼性呢?”
 
性福門診成立半年,有記者找上門來,文章發表後引起轟動,很多媒體希望報導,一時間童嵩珍“火”了。門診成立一年,才真正進入市場機制,越來越多的個案出現在了童嵩珍面前。
 
“性知識不足”是童嵩珍遇到的較為常見的問題。以一個個案為例,父母從小把他保護得非常好,結婚後他為了生孩子來治療。療程中童嵩珍發現,他已經快四十歲了還未做過愛,之前的性體驗全部來源於自慰,妻子讓他看AV學習,他看後還是沒辦法完成性生活。“他說自己從小就一直考試,不知道夫妻間要牽手,要接吻,要做愛,要生孩子。36歲才開始看AV,一看就放棄,說噁心死了。”他甚至不知道射精的感覺是怎樣的,即使在自慰中,也是通過身體按壓床的邊緣磨蹭完成,檢查中發現他還伴有陽痿和早洩症狀。童嵩珍協助他重建對於感官的感覺,通過“性感集中訓練”讓他獲得陰莖上的快感。
 
“這是性教育的問題,”童嵩珍說,“但是從教育源頭上改變非常困難,臺灣那邊70年代就開始把性教育推向義務教育,但至今還是只有少數人願意把性攤開來講。社會新聞那麼多有一半都是性侵,愉悅的性幾乎沒有提及。”
 
有對夫婦一同上門問診,雙方婚前性生活一切正常,丈夫婚後卻有障礙,妻子越是靠近丈夫,情況越差。細問之下發現,妻子對性十分保守,婚後禁止丈夫看AV,更禁止他自慰,認為看AV對老婆是一種屈辱,要他戒除。丈夫什麼都聽老婆的,他告訴童嵩珍:老婆說的,都應該是對的。
 
從諮詢中,童嵩珍斷定他們是心理性的問題,並告訴那位妻子,他倆之間問題最大的是她,她把丈夫的情欲閹割了,幻想閹割了,沒有欲望了。“你給他兩個月,給他性自由,讓他想看什麼看什麼,想做什麼做什麼。”妻子照做了,之後他們的性生活便恢復正常了。
 
也有一位說大話的個案,進門便對童嵩珍描述他的性生活多麼美妙,“我可以做10分鐘,但我想做到30分鐘,可以嗎?我想讓女朋友更爽。”童嵩珍將他帶到治療室進行性訓練基本測試,剛開始按摩練習不久,他便射精了。原來對方有嚴重的早洩障礙但不願意面對。童嵩珍無奈笑笑:“不是說可以做10分鐘嗎?”
 
“一些個案他一開始不會說實話,當通過他的表達發現了他其實是什麼什麼問題,會很滿足,有一種當偵探的感覺,”童嵩珍說。
 
一位個案告訴她自己有綠帽情節,喜歡自己的妻子與第三者發生性行為,別人的精液留在他妻子體內會讓他很有快感。他開始向童嵩珍描述細節,童嵩珍說:“你的話背後有很大的不安全感,你故意說一些刺激性的語言讓我知道,但我對你所有的情節都沒興趣。現在我們回到你自己身上,你覺得這種行為好嗎?”一周後他告訴童嵩珍,故事都是他編出來的,他是一名有淫妻癖的單身男子,一直活在自己幻想的情節中
 
在接觸童嵩珍之前,他已看過二十多個心理醫生,所有的醫生都對他描述的細節感興趣,他越來越渴望獲得別人的關注,便陷入假想的角色中不能自拔,他說:“我不知道為什麼要騙人,我覺得騙人很開心,尤其是別人專注地聽我怎麼做這件事的時候,我更開心。”
 
童嵩珍是第一個對他的細節不感興趣的治療師,他不想再像從前那樣下去了,便說了實話。“我當時沒覺得他在說謊,只是對這個沒興趣,”童嵩珍說,“我覺得應該回到本質來,來看治療師不是讓我聽你說故事的,是要解決問題,那麼你最大的問題在哪裡?”
 
說了實話後,個案整個人都輕鬆了,終於敢面對真實的自己。
“我覺得一些個案的癖好其實很痛苦,這些痛苦對自己是很大的否定。”童嵩珍說,“在我這裡他可以放心地說,可以卸下心防告訴人家我這個不是病。”
 
你不覺得我很偉大嗎?
 
到武漢的第一年,童嵩珍團隊在男科醫院,同護士講到性對方會害怕,甚至羞而不答。她們發現兩岸的性環境差異並不大,“性”仍然不是一件可以任意攤開來講的話題。“但是我們在研究所裡面受到非常多性的重建教育,我們不會覺得性是不健康的,當你站在一個健康的角度去看它,它就是健康的。”。
 
童嵩珍團隊中有4名女性,在面對男性個案時,女性治療師會遇到一些困擾,在行為治療的部分,治療師還會戴上手套接觸到病人的性器官。身體接觸會引起一些男性個案的反應。童嵩珍回憶起以前有個個案在治療時一直睜著眼睛意淫自己,意圖非常猥褻,她對個案說:“如果來這兒的目的是為了意淫治療師,你的成本也太大了吧。你的女兒不是和我一樣大嗎?你願意看見女兒從事這樣的工作時被別人這樣對待嗎?治療就從現在開始,心態不對,你永遠不會好!”
 
男性健康管理師陳建臨也經常因性別陷入尷尬的境地。他通常不會參與女性個案的行為治療,主攻心理輔導。但有些男性個案卻認為“女性會比較容易傾聽和理解他們的困難”。到了行為訓練部分,在指導病人按摩訓練時,有些個案會要求換成女性管理師。
 
更有些在女朋友面前都無法勃起的病人,發現自己竟然在陳建臨面前勃起,開始懷疑起自己的性取向。陳建臨會解釋,這個現象只是“感官集中訓練”中的一種,並非個案真的有性別認同上的問題。
 
陳建臨回憶,在研究所念書印象最深的課程是SAR,學生會接觸到性的減敏感,研討時需要看不同種類的性活動和性行為,涉及到性少數族群,包羅萬象。“未來我們會面對很多不一樣的性行為,我們必須瞭解他們為什麼這麼做,我們透過和性少數群體的互動,瞭解他們內心的聲音和生命歷程,你去看、去討論、去瞭解,今後真正遇到了才不會歧視他們,或者認為他們和一般人不一樣。”
 
團隊成員則認為這門課在進行“性的重建”,培養同感心。“以前我會覺得,SM、陰陽人這些東西都是非常不好的,可是當課程上二十多個螢幕都播放著各種不同類別的性行為時,你去瞭解那些人的心態,不會覺得這些不好,只要不影響到別人,都是健康的。我們要去感覺到他哪裡脆弱,讀進去他的心裡面讓他改變。這些是有氣息的,有質感的,不是色情的。”
 
性福門診5名性治療師都出自性學研究所,從課堂邁入實際操作,他們發現讀書和實務是兩碼事。當進入訓練室時,真正出現在管理師面前時,而形形色色的個案更是讓整個團隊都覺得:“啊,世界上真的有這樣的人啊。”
 
童嵩珍手上最近一個棘手的個案,喜歡女人凸起的小腹,尤其是肚子上褲袋的勒痕。童嵩珍詢問得知,個案小時候,母親睡覺時會露出吃得飽脹的肚子,上面有勒痕,在他性啟蒙時期,造成了性感的映射。
 
同時,他對刀壓在皮膚上的畫面特別敏感。
 
他將自己收藏的切腹光碟分享給童嵩珍,並告知畫面上婦女被切腹讓他十分興奮。
 
童嵩珍抽絲剝繭,發現他對性是無知的,對女性的性器官是負向的。
 
童嵩珍用現實療法逼他,問:“你真的喜歡腸子外露和血流出來的樣子嗎?你去過菜市場買過豬腸嗎?
你見過真的腸子嗎?
 
”他搖頭。童嵩珍又問:“那你到底興奮什麼?
 
”他回答自己喜歡婦女被切時的表情。
 
童嵩珍告訴他,女人興奮時的表情和被切腹時的表情是一樣的,並播放性愛教育片給他看,他慢慢便接受了。
 
“凡存在必合理,發生的事情你都要去接受啊,學習的過程中老師就有講了,只是當時大家都是書上看來的。
 
”童嵩珍從不認為這些個案太過灰暗,也不會聽到這些會影響到自己。
 
性健康管理接待過無數個案裡,有SM愛好者,有戀物癖,有換妻個案……各類性癖好的人都會在這裡聚集,她自嘲說這都是因為“自己夠黑,能夠吸收所有的顏色”,“我完全能夠理解每個人在性上不敢和人說的部分,並且可以包容任何性上會發生的糗事而不做道德上的評論。”
 
“他們很信任我,把自己最不能言說的心裡話都告訴我,”童嵩珍認為這是一種榮譽,“你不覺得我很偉大嗎?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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